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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行无常

两人都想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偏偏都不象,是以气氛显得格外暧昧和尴尬。

银花娘竭力平静自己的情绪,道∶“公子可是住在这里的么?”

她明知故问,用意在试探这少年是否会对自己说真话。一般说来,一个人若是第一句说了真话,后面纵是要撒谎,亦不能说得理直气壮。反之,若是说了一句假话,势必要说更多的假话来掩饰。

少年想了一想,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这也是一般少年人这种状况下的正常反应之一,银花娘无法因此而判断出什么,于是笑道∶“若是你住在这里,我便要去找你家大人说话,说你调戏我。”

少年脸上流露出失望神色道∶“那么你竟是不甘让我调戏了?”他顿一顿,下一句话如奇峰突起∶“不知道我家人是否会相信我有胆子调戏厂卫高手呢?”

银花娘心中顿时泛起失败的感觉。因为一来她无法测知少年话的真假,二来对方已看出她身分,还有一个连她自己亦不能启齿的原因便是她发觉自己竟是有点欢迎这奇异少年的调戏之举。

但她也不是轻易认输的人,当下道∶“你凭什么说我是厂卫高手呢?”

她并没有否认自己是厂卫的人,这是虚者实之的道理,一般人遇到了这种情况,往往心生疑惑,从而影响判断。

少年道∶“你敢穿着这种衣服进保和堂,并且神色自若,可见你是苗人不会假。再者你汉话很流利,且很多发音乃是金陵特有,可见你在金陵已生活了一段时间。那么以我这初次来金陵的人亦知道保和堂与太医院关系非浅,你更没道理不知。而你对那叶星友态度并非十分友好,可见你并未将其背景放在心上。所有这些加起来,我不但知道你是厂卫高手,更知道那保和堂定有问题,而且厂卫虽有怀疑,却没有真凭实据。派你前来,是因为你形象特殊,可收打草惊蛇,令其自暴破绽之效。”

他的推断与事实竟是惊人的一致,银花娘心底不由泛起了无法与他抗拒的感觉,低头道∶“是的,你说得一点儿也不错。”

少年道∶“我叫展翼,相信你听过这个名字。”

银花娘大吃一惊,抬起头来,与展翼的目光一接触,不由又低下头去,轻声道∶“妾身叫做银花娘。”

展翼忽然捉住她的手,道∶“走,陪我去试试喝酒。”

银花娘感到他的手心冰冷,但不知为何却能给她可以依靠的感觉,心中一阵迷罔,发觉自己再无力抗拒展翼的任何要求。

银花娘第一杯酒下肚,脸上已泛起动人的红晕。

展翼亦咳了两声,皱眉道∶“什么‘会须一饮三百杯’,酒的滋味远没有诗里写的那么好么!”

直至此刻,他方第一次说出这等略带稚气的话。

银花娘不禁笑道∶“第一次喝酒,不要那么快!”

其时刚进黄昏,秦淮河上,诸多画舫尚未开始营业,是以游人并不多。他们所在的这一艘画舫却是例外,因这艘画舫的后台靠山便是东厂的缘故。当然也因为银花娘在东厂中地位颇高,才会有此特权。

展翼笑道∶“那老鸨看你的样子真有趣。”

银花娘涩然道∶“那是看你吧?”

展翼“哦”了一声,道∶“照你的说法,竟是经常有外来女人出入这等烟花场所了?”

银花娘红着脸道∶“你总是这样要将人家说的每句话都分析一番么?”

展翼恍然大悟道∶“那么竟是你曾有来过了?”

银花娘低头道∶“你就是不肯放过人家么?”

展翼似是想起什么,颓然道∶“说的也是。”

他不再说话,情绪明显低落下来。但这等孩子气的举动反而触动了银花娘深藏的母性。她不自觉柔声道∶“我说错什么了么?”

展翼反而更加丧气,道∶“没什么。是我错了。”他声音中隐约流露出一种强烈奇异的爱恋,厌倦与自我矛盾自我毁灭。

这种情形若是出现在饱经沧桑的人身上,自是不足为奇,但出现在展翼这样的少年身上,而又不令人感到突兀,那便非常奇怪了。

银花娘用心地注视着展翼,发觉他略带稚气的容颜,睿智的目光以及眉宇间奇异的忧郁,混合成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神秘吸引力。

她不禁试图分散其 思,半开玩笑地问道∶“你今年多大了就这样?”

其实东厂中关于展翼的资料颇详尽,展翼十三岁她是知道的,可是经过这一阵子的相处,她发觉展翼思虑之细密深沉,断事之准,绝不象个十三岁的孩子,反倒有如阅尽世事的老人一般。

展翼脱口道∶“十三岁十一个月十二天。”他笑笑,道∶“不过若从生到死算作一次人生的话,我已是一只脚踏入坟墓的老人了。”

展翼虽身着一袭青衫,但这一刻在银花娘眼中,这少年竟是黑色的,黑得令人看不清楚,却又不能自已地被这黑色吸引。

展翼的目光忽落在银花娘身上。他的目光混合着热烈与冷酷,令银花娘不由生出赤裸着身躯任人窥看的感觉,但却丝毫提不起逃避抵抗的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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